番外(1 / 2)

番外

世间的命运究竟是不是定数?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易子钰很久,但他始终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生来就有预知之能,从幼时起便少眠多梦。

那些梦光怪陆离,支离破碎,没有什么具体的意象。起初,他看不懂其中深意,只觉得让人烦躁,后来年岁渐长,细细深究,就学会了从中推演未来的发展。

这是易子钰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是他在“不夜天”活下来的关键。

九洲太大了,大到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

易子钰出生在西荒与北疆交界的一个小国,这里常年寒冷,地瘠民贫,又远离各大势力控制,便生出了诸多邪修组织。

在当地的百姓看来,魔潮与邪修到底谁更可怕,或许还真分不出高下。

不夜天,就是夔国最臭名昭着的那一个邪修组织。

易子钰出生之时,恰好遇上邪修肆虐,于是便成了无数孤儿中的一员。不幸的是,他更倒霉一些,还在襁褓之时便被带回了邪修们的老巢。

邪修养这么多孩子可不是大发善心。

用稚子血祭,吃幼童血肉,以婴孩炼丹,需要用人的地方都多了去了。何况在这偏僻之地,人口凋敝,即便是邪修也知道不能竭泽而渔。

圈养,就是一个好办法。

对于被圈养在此的孩童来说,能够侥幸求生,长大成为组织的新鲜血液,哪怕只是随手可以抛弃的棋子,也好过成为他人的盘中餐。

然而,这终究只是少数。

易子钰一开始还算命好,没有沦为血食,懂事之后,依靠着预知的本事,他也能提前避开许多危险。

按理来说,这就意味着命运可以改变,他更是借机躲过了不止一次死局。

可他发现,当他避开了原本属于明日的杀机后,新的发展轨迹,反倒与梦中曾经推演出来的更加长远的未来又一一吻合。

到底是他梦中所见的未来已经预先窥见了他的所作所为,还是无论他怎么做,命运最终都会这样发展?

易子钰不知道。

梦中偶尔浮光掠影般闪现的破碎画面,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正被命运推动着走向一个既定的未来。

他应该验证,可他也不敢尝试。

这是一个赌输一次就会没命的鬼地方,而他并不想死。

不过,易子钰从来没有对眼下的困境丧失信心,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推演的未来都能成真,那么迟早他会离开这里。

在梦中,他曾见过一个画面。

——他漫步自黑压压的人群中走过,一步步踏上高位,登上权利的中心,而那些对他或憎恨、或恐惧、或歆羡的人群,在此刻只能俯下头高呼“大人千岁”。

易子钰并不清楚那是哪里,那时的他又是什么身份,但那绝对不是“不夜天”。

这就是支撑着他茍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易子钰讨厌命运既定的束缚感,又依赖于没有变数的未来。

听起来有些矛盾,但的确如此。

而现实也如他梦中那般发展着,易子钰八岁那年,夔国官方的天都府一举攻破“不夜天”,彻底铲除了这个罪大恶极的邪修组织。

同时,也解救了许多像他一样无家可归的孩童。

八岁,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年纪。

虽然错过了最佳的修炼启蒙时间,却也算不上多晚。再大一点点,根骨就会定型,懂事明理之后,所灌输形成的思想也再难更改。现在,倒是还来得及掰正。

天都府的人衡量一番,到底没把这群孤儿遣散,而是收入门下,随手将人安置去外门做了洒扫弟子。

脱离魔窟,死里逃生,易子钰的生活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松一口气。

比起死亡的威胁随时都会降临的邪修老巢,表面看起来光风霁月的天都府也是一样难以安生。

软刀子割肉,不是只有看得见的危险才叫危险。

邪修堆里待了八年,易子钰早就学会了将心事隐藏,到了天都府,他更是变得圆滑老练,一张浅笑吟吟的脸,将所有心绪都掩在温和的表象之下。

凭借着与生俱来的天赋,易子钰混得还算如鱼得水。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支离破碎、毫不连贯的梦境也渐渐清晰起来,甚至出现了一种具体的意象——火。

易子钰不是第一次梦见火。

从他记事起,他的梦境就时常被大片的红色所覆盖。

那似乎是一片火焰形成的海洋,狂暴的、猛烈的、炽热的,但将他包裹在内时,又是平静的、轻柔的、温暖的,如同心爱之人最温柔的怀抱。

偶尔,易子钰也觉得那像是鲜血,带着无尽的悲伤,一点一点刺痛他的心脏。

但终究还是认为是火焰的时候占据了多数。

这或许是预知者天然的直觉。

果然,等他长大,这种直觉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那的确是火焰,他甚至隐约看到了火海中存在着一个美丽而强大的生灵。

哪怕从未见过真形,窥见的那一瞬间,“凤凰”这个词也下意识地跃然于脑海之中。

易子钰试着去分析推演这一梦境的深意,然而从始至终都没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结论。

除了似曾相识的即视感,这幅画面对于未来而言,看起来毫无意义。

他本应该排斥这种没有任何作用的梦境,他更需要能够助他摆脱眼下困境以便出人头地的线索,可鬼使神差的,他却不愿意压制火海的出现。

梦里的凤凰在看着他,像是在哭。

他见不得她流眼泪。

人总是要做梦的,不是预知梦,也是其他的梦。

这个梦陪伴了他太久,他已经养成了习惯。

不过是做一个梦的次数太多,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一个重复而单调的场景,哪怕出现成千上百次,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梦。

做梦而已,何必计较。

易子钰说服了自己,任由相同的梦境时不时在夜间降临。看得久了,他也慢慢能从这幅画面中看出更多的信息。

有时,他会觉得被火焰围绕的不是凤凰,而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

她坐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的枝干上,赤着的一双玉足随意地晃荡着,身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叮铃哐啷地响。有风吹过,树梢抖动,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缝隙,细细碎碎地给她披上了一层金纱。

易子钰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正在不高兴,噘着嘴,粉嫩嫩的小脸几乎鼓成了包子。注视着这一切,他仿佛也感受到了少女委屈的情绪。

“你要是再丢下我一个人,我就再也不和你玩了。”

幼稚的威胁。

易子钰在梦中一直很平静,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心下一软,差点脱口一句“好”。

有时,少女也会躺在树下的贵妃椅上,陷在绵软舒适的流云锦里,捧着从外界带回来的不知名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绸缎般乌黑柔顺的长发从塌上倾泻而下,偶尔被压在身后,她便会招招手,撒娇似的要他帮忙梳头。

他也总是会无奈而认命地撩起她的长发,指尖在如瀑青丝间穿梭,用一双足以轻松撕裂妖兽的手,小心翼翼地替她绾出繁复的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