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好思虑,”蔺芳插话,“我也是个对河流山川地势有兴致的人。在江西吉安作知府时,竟有人诣阙上书,引经据典,说吉安有银矿。我去了几年了,每个县都到过,看了赣江,进了罗霄山,也翻看了不少古籍,要说林木,那是天下一流的,说有银矿纯属无稽之谈。”
他的这段事情曾登在邸报上,所以宋礼是知道的。皇上听说吉安有银矿,大赞江西人杰地灵,就要派人来勘察。蔺芳讯问了上书者,有确凿证据证明是小人道听途说,惑乱视听。虽审了,全府的人却没人敢和他一起在审讯案卷上署名,因为,那是皇上肯定并瞩目的银矿啊!然而,待卷宗上达,今上很满意,也就没有派人来。一件小事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若无他去纠正,千百人进山开矿,数年之后什么也没有,那将是多大的损失和欺君之罪啊!
“宋大人所荐,任了都水主事,这些日子在下又仔细研读了有关运河的书籍,发现一个定律,但凡和黄河交汇处的运河最易淤塞。什么原因?一则是黄河的泥沙含量太大,冲到哪儿淤到哪儿,无所幸免;再就是黄河桀骜不驯,经常泛滥成灾并在中下游的河南、山东多处决口。唐以前黄河由天津入海,之后或由山东或合淮水入海,不要说人工的运河,就是许多天然河流也都被它淤得改道算了事。”
几个人一起笑起来。“仅洪武年间,黄河决口就有八、九次之多,”宋礼像翻看着太祖实录,信手拈来,“最严重的那次是洪武二十四年,我那时刚到户部不久。才四月间,河水就开始暴溢,在河南原武县黑洋山决口,一路经陈州、项城、太和、颍州、颍上、寿州等六州县入淮;一路由曹州、郓城两河口漫东平、安山,淤了会通河。第二年又在阳武决口,陈州、中牟、封丘、祥符、兰阳、陈留、通许、太康、扶沟、杞等十一州县受灾;永乐以来又有两次决口。”
“正如大人所言,河道治理要通盘考虑,”潘叔正说,“在下疏治会通河之议不过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小方子,要根治运河淤塞之顽症,非有大动作不成,可疏浚黄河那将是个多大的工程啊!”
“多大也得做!”宋礼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一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架势,“俗语讲,一劳永逸。本官的心思虽不敢说永逸,几年乃至十几年应该没有大问题。可不治黄河,它发一声威,一夏一秋之巨水,我们所有的工程就可能白费了。”
宋礼目视前方,忽然停住,这就是往年黄河决堤的痕迹了。大片大片的潦水连连绵绵,深深浅浅的水面四处纵横,像刚刚退潮的江滩,有的还冻着一层薄冰,看不到尽头;蒹葭苍苍,满眼荒凉,干枯的芦苇在寒风中摇曳,连远处稀稀落落的村落都毫无生气。寒风中,不时飘来往年苇根腐烂的腥味。待看到长势不甚了了的麦田时,虽说是东一块,西一块,不成气候,宋礼两道紧蹙的浓眉才开始放开。
“宋公是让我等先学大禹治水,然后再步隋炀帝修河之后尘了?”为打破这沉闷的气氛,一向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金纯突然把两个帝君抬出来,大家脸上才有了暖意。
宋礼道:“蜀先主刘玄德尝言,勿以善小而不为,炀帝之长该学也要学。诸位边走边思虑这会通河的疏治,储大人、马大人的心思也别闲着,我们现在是一股绳。上要为皇上分忧,下要为百姓解难,运河一通那将是无穷的功利,最起码这人拉肩扛的苦差就免去了。所以,我等绝不做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今日通了明天堵的蠢事,我虽不敢说毕其功于一治,但经我等整治后,不会让后人说三道四,更不会戳我们的脊梁骨。大家尽可广开言路,集思广益,探求疏治良方,宋某于此百听不厌。”
边走边看边议,三天多的光景宋礼等走完了会通河济宁到临清段的全程,临清知府苪鲇迎入府衙内。因协助夏原吉治理太湖之功,九年考满,如今,苪鮎已由昆山知县升任临清知府,依然是那股子干瘦劲,干练而不媚上。都督周长也由浙江赶到,在临清府等候。寒暄之后,大家简单用过午膳,就府中开始协商治运方略。随行的工部办事官员因对会通河每一段高低起伏、水势状况、淤塞情况都做了详细记录,此时便把一张图示放在居中而坐的宋礼面前。屋里虽摆了炭火,大家仍感到寒意,把手捂在装满热茶的瓷杯上。
“诸位鞍马劳顿,本该歇息一番,”宋礼首先说话,“我是个急性子,不做完差事不踏实,诸位请将就一些。皇上令我等早来,实是想在枯水之际、夏汛之前动手。就是这个思路,列位尽可畅所欲言,不必拘泥官职尊卑。”
他这话实是说给潘叔正、蔺芳一帮人听的,就担心他们在一品都督、二品尚书、从二品的侍郎、布政使等官员面前放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