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这些年尽在大草原、大沙漠里跑了,看这蓝天碧空如洗,看这草地绿茵如织,臣民拥戴,马肥牛壮,狗欢羊跑,一首首牧歌从早唱到晚,真羡慕三位王爷这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怕是神仙也自叹弗如啊!”
“是海公公会选时候!”马哈木狡黠地嘿嘿一笑,“最好的季节迎来了最尊贵的客人。皇上乃圣君令主,天下人民山川草木莫不仰赖皇恩雨露,威权行于四海,泽被遍于化外。偏远的瓦剌部得到了从未有过的荣耀,瓦剌人莫不欢欣,海大人已经看到了他们那股子高兴劲,只是……”
他看了一眼海童,海童的眸子里蕴含着温情,一缕深邃的目光闪耀着,有傲岸威严,也有慈祥和温柔。
“不说了,今儿是高兴的日子,不说不愉快的事,尝尝我们新酿的马奶酒,它比中原的酒温和多了。”说罢,三个新王一起举杯,海童也举杯随他们干了一大碗后连说好酒、好酒。
马哈木示意了一下,侍女托着银盘接连上了手抓肉、烤羊排、烤羊腿、鲜奶酪等,海童吃惯了,倒觉着比南京酒肆的汉餐还顺口,大口地吃肉,大碗地筛酒,简单地聊着,虽都是海量,也都在不觉中有了五分醉意。
“顺宁王爷刚才说了半截话,有什么话不便直接对朝廷说吗?”敦实的太平好耍个心眼,实在是想把对大明朝廷的要求一股脑说出来,“本王以为,海大人在皇上跟前说话是很有分量的。”
马哈木的眼里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喜色,算是对他默契的肯定,举起碗,意味深长:“酒是好东西,是将蒙古人温暖于严冬的圣水;皇上是什么,是天上的太阳,是给予无垠大地上一树一草温暖的神人。瓦剌部早年归顺成吉思汗以来,一直被排挤在别部之列,当年又拥戴过与忽必烈大汗争位的阿里不哥,又助也速迭尔杀了脱古思帖木儿,总给汗廷帮倒忙,没法让汗廷重视。而今,我等三部被皇上封为王爷,一要感谢伟大的长生天,二要谢皇上,三要谢海公公从中周旋,举杯,举杯,再敬海公公。”
酒一下肚,马哈木的话马上又跟上了,“作为瓦剌中的小部,我们忍气吞声多少年?蒙古大汗前一直像个奴仆一样小心着。先是如同黑夜野狼、白昼猛禽的鬼力赤,后来是有着杀父之仇的本雅失里。前日朝廷出动大兵,皇上亲征鞑靼,大快人心,连高原的草木山丘都挂了笑。只是驱之未远,灭之未尽,我瓦剌诸部还不能摆脱那个‘汗廷’的搅扰,带着全草原的部族拥戴大明朝廷。王爷们想着有朝一日,草原上只剩一个强大的瓦剌部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像雄鹰一样展翅高飞,像猎鹰一样为皇上驱使了。”
马哈木口吐莲花,如醉如痴,仿佛他已是草原的盟主了。海童心里清楚得很,瓦剌和鞑靼仇杀由来已久,但鞑靼胜少败多,瓦剌三部得了不少好处,部族一天天壮大,已成为和鞑靼分庭抗礼的大部落了,否则,怎么会有大明王朝的敕封和蒙古汗廷的注意呢?正思忖着,马哈木的话匣子又打开了,絮絮叨叨说起了瓦剌的历史。
当年,成吉思汗打败花剌子模后,派长子术赤带人马到遥远的伊聂谢河去招抚被称作斡亦剌惕的林中百姓,那里虽距斡难河有着数千里之遥,但成吉思汗的声威已远播于辽阔草原的山山水水。部落头领一商议,与其血流成河被征服,倒不如顺水推舟归附蒙古大汗,于是,斡亦剌惕载歌载舞欢迎了术赤的到来,头领还把女儿嫁给术赤,与成吉思汗结成了儿女亲家。但斡亦剌惕距蒙古中心区域实在是太远了,受影响较小,蒙古化相对较晚,一直在伊聂谢河上游一带独立自由地飘荡,所以被称为蒙古别部,除了年年纳贡,从未引起过蒙古大汗的重视。
阿里不哥与忽必烈争夺汗位失败,斡亦剌惕大部随阿里不哥迁到了金山,由林中百姓变成了毡帐中的百姓,遂加快了本部与其他部族合流同化的过程,形成了日渐强大的瓦剌部落。元顺帝败走漠北,瓦剌部首领猛克帖木儿再不听蒙元汗廷的调遣,看着黄金家族一天天衰落,又落井下石,帮助也速迭尔袭杀脱古思帖木儿成为可汗,新汗廷的大权实际上则掌控在猛克帖木儿手中。猛克帖木儿死后,瓦剌内乱,额勒伯克乘机夺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汗位,而经过动荡纷争的瓦剌部也四分五裂,其主干则形成了后来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各拥一部、互不制约的松散联盟。对鞑靼的征战和防卫时分时合,对大明的态度有时也意见不一。父亲浩海被杀后,年轻的马哈木对汗廷彻底失去了信心,也更理解了祖辈为什么要另立可汗、支持阿里不哥、也速迭尔的缘由,由此更坚定了他扩充实力控制、甚至取代汗廷的雄心。但那时,他还没有这个能力,带着公主萨木尔离开了是非之地的和林,回到了无拘无束的家乡,回到了辽阔的金山。他一方面结好各部,不断扩充部族的实力,扩大自己的影响;一方面则说服太平和把秃孛罗与南朝通好,取得大明的支持。使者往来了几次,三部的首领就这样封王了。马哈木希望大明再一次出兵,彻底剿灭鞑靼部,那么,草原上大一统的瓦剌天下就有眉目了。